悲哉,秋之为气也!
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。
憭栗兮若在远行,登山临水兮送将归。
泬漻兮天高而气清,寂寥兮收潦而水清。
憯悽增欷兮,薄寒之中人,
怆怳懭悢兮,去故而就新。
坎廪兮贫士失职而志不平,
廓落兮羁旅而无友生,
惆怅兮而私自怜!
燕翩翩其辞归兮,蝉寂漠而无声。
雁廱廱而南游兮,鹍鸡啁哳而悲鸣。
独申旦而不寐兮,哀蟋蟀之宵征。
时亹亹而过中兮,蹇淹留而无成。
悲忧穷戚兮独处廓,有美一人兮心不绎。
去乡离家兮来远客,超逍遥兮今焉薄!
专思君兮不可化,君不知兮可奈何!
蓄怨兮积思,心烦憺兮忘食事。
原一见兮道余意,君之心兮与余异。
车既驾兮朅而归,不得见兮心伤悲。
倚结軨兮长太息,涕潺湲兮下霑轼。
忼慨绝兮不得,中瞀乱兮迷惑。
私自怜兮何极?心怦怦兮谅直。
皇天平分四时兮,窃独悲此凛秋。
白露既下百草兮,奄离披此梧楸。
去白日之昭昭兮,袭长夜之悠悠。
离芳蔼之方壮兮,余萎约而悲愁。
秋既先戒以白露兮,冬又申之以严霜。
收恢台之孟夏兮,然欿傺而沉藏。
叶菸邑而无色兮,枝烦挐而交横。
颜淫溢而将罢兮,柯仿佛而萎黄。
萷櫹椮之可哀兮,形销铄而瘀伤。
惟其纷糅而将落兮,恨其失时而无当。
揽騑辔而下节兮,聊逍遥以相佯。
岁忽忽而遒尽兮,恐余寿之弗将。
悼余生之不时兮,逢此世之俇攘。
澹容与而独倚兮,蟋蟀鸣此西堂。
心怵惕而震荡兮,何所忧之多方。
卬明月而太息兮,步列星而极明。
窃悲夫蕙华之曾敷兮,纷旖旎乎都房。
何曾华之无实兮,从风雨而飞飏!
以为君独服此蕙兮,羌无以异于众芳。
闵奇思之不通兮,将去君而高翔。
心闵怜之惨悽兮,愿一见而有明。
重无怨而生离兮,中结轸而增伤。
岂不郁陶而思君兮?君之门以九重!
猛犬狺狺而迎吠兮,关梁闭而不通。
皇天淫溢而秋霖兮,后土何时而得漧?
塊独守此无泽兮,仰浮云而永叹!
何时俗之工巧兮?背绳墨而改错!
郤骐骥而不乘兮,策驽骀而取路。
当世岂无骐骥兮,诚莫之能善御。
见执辔者非其人兮,故駶跳而远去。
凫雁皆唼夫梁藻兮,凤愈飘翔而高举。
圜凿而方枘兮,吾固知其鉏铻而难入。
众鸟皆有所登棲兮,凤独遑遑而无所集。
原衔枚而无言兮,尝被君之渥洽。
太公九十乃显荣兮,诚未遇其匹合。
谓骐骥兮安归?谓凤皇兮安棲?
变古易俗兮世衰,今之相者兮举肥。
骐骥伏匿而不见兮,凤皇高飞而不下。
鸟兽犹知怀德兮,何云贤士之不处?
骥不骤进而求服兮,凤亦不贪餧而妄食。
君弃远而不察兮,虽原忠其焉得?
欲寂漠而绝端兮,窃不敢忘初之厚德。
独悲愁其伤人兮,冯郁郁其何极?
霜露惨悽而交下兮,心尚幸其弗济。
霰雪雰糅其增加兮,乃知遭命之将至。
原徼幸而有待兮,泊莽莽与野草同死。
原自往而径游兮,路壅绝而不通。
欲循道而平驱兮,又未知其所从。
然中路而迷惑兮,自压桉而学诵。
性愚陋以褊浅兮,信未达乎从容。
窃美申包胥之气盛兮,恐时世之不固。
何时俗之工巧兮?灭规矩而改凿!
独耿介而不随兮,原慕先圣之遗教。
处浊世而显荣兮,非余心之所乐。
与其无义而有名兮,宁穷处而守高。
食不媮而为饱兮,衣不苟而为温。
窃慕诗人之遗风兮,原讬志乎素餐。
蹇充倔而无端兮,泊莽莽而无垠。
无衣裘以御冬兮,恐溘死不得见乎阳春。
靓杪秋之遥夜兮,心缭悷而有哀。
春秋逴逴而日高兮,然惆怅而自悲。
四时递来而卒岁兮,阴阳不可与俪偕。
白日晼晚其将入兮,明月销铄而减毁。
岁忽忽而遒尽兮,老冉冉而愈弛。
心摇悦而日幸兮,然怊怅而无冀。
中憯恻之悽怆兮,长太息而增欷。
年洋洋以日往兮,老嵺廓而无处。
事亹亹而觊进兮,蹇淹留而踌躇。
何氾滥之浮云兮?猋壅蔽此明月。
忠昭昭而原见兮,然霠曀而莫达。
原皓日之显行兮,云蒙蒙而蔽之。
窃不自聊而原忠兮,或黕点而汙之。
尧舜之抗行兮,瞭冥冥而薄天。
何险巇之嫉妒兮?被以不慈之伪名。
彼日月之照明兮,尚黯黮而有瑕。
何况一国之事兮,亦多端而胶加。
被荷裯之晏晏兮,然潢洋而不可带。
既骄美而伐武兮,负左右之耿介。
憎愠惀之修美兮,好夫人之慷慨。
众踥蹀而日进兮,美超远而逾迈。
农夫辍耕而容与兮,恐田野之芜秽。
事緜緜而多私兮,窃悼後之危败。
世雷同而炫曜兮,何毁誉之昧昧!
今修饰而窥镜兮,後尚可以竄藏。
愿寄言夫流星兮,羌倏忽而难当。
卒壅蔽此浮云,下暗漠而无光。
尧舜皆有所举任兮,故高枕而自适。
谅无怨于天下兮,心焉取此怵惕?
乘骐骥之浏浏兮,驭安用夫强策?
谅城郭之不足恃兮,虽重介之何益?
邅翼翼而无终兮,忳惛惛而愁约。
生天地之若过兮,功不成而无嶜。
原沉滞而不见兮,尚欲布名乎天下。
然潢洋而不遇兮,直怐愗而自苦。
莽洋洋而无极兮,忽翱翔之焉薄?
国有骥而不知乘兮,焉皇皇而更索?
宁戚讴于车下兮,桓公闻而知之。
无伯乐之相善兮,今谁使乎誉之?
罔流涕以聊虑兮,惟著意而得之。
纷纯纯之愿忠兮,妒被离而鄣之。
原赐不肖之躯而别离兮,放游志乎云中。
乘精气之抟抟兮,骛诸神之湛湛。
骖白霓之習習兮,历群灵之丰丰。
左硃雀之茇茇兮,右苍龙之躣躣。
属雷师之阗阗兮,通飞廉之衙衙。
前轻辌之锵锵兮,后辎乘之从从。
载云旗之委蛇兮,扈屯骑之容容。
计专专之不可化兮,原遂推而为臧。
赖皇天之厚德兮,还及君之无恙!
苏秦始将连横,说秦惠王曰:“大王之国,西有巴、蜀、汉中之利,北有胡貉、代马之用,南有巫山、黔中之限,东有肴、函之固。田肥美,民殷富,战车万乘,奋击百万,沃野千里,蓄积饶多,地势形便,此所谓天府,天下之雄国也。以大王之贤,士民之众,车骑之用,兵法之教,可以并诸侯,吞天下,称帝而治。愿大王少留意,臣请奏其效。”
秦王曰:“寡人闻之:毛羽不丰满者,不可以高飞,文章不成者不可以诛罚,道德不厚者不可以使民,政教不顺者不可以烦大臣。今先生俨然不远千里而庭教之,愿以异日。”
苏秦曰:“臣固疑大王之不能用也。昔者神农伐补遂,黄帝伐涿鹿而禽蚩尤,尧伐驩兜,舜伐三苗,禹伐共工,汤伐有夏,文王伐崇,武王伐纣,齐桓任战而伯天下。由此观之,恶有不战者乎?古者使车毂击驰,言语相结,天下为一,约从连横,兵革不藏。文士并饬,诸侯乱惑,万端俱起,不可胜理。科条既备,民多伪态,书策稠浊,百姓不足。上下相愁,民无所聊,明言章理,兵甲愈起。辩言伟服,战攻不息,繁称文辞,天下不治。舌弊耳聋,不见成功,行义约信,天下不亲。于是乃废文任武,厚养死士,缀甲厉兵,效胜于战场。夫徒处而致利,安坐而广地,虽古五帝三王五伯,明主贤君,常欲坐而致之,其势不能。故以战续之,宽则两军相攻,迫则杖戟相橦,然后可建大功。是故兵胜于外,义强于内,威立于上,民服于下。今欲并天下,凌万乘,诎敌国,制海内,子元元,臣诸侯,非兵不可。今之嗣主,忽于至道,皆惛于教,乱于治,迷于言,惑于语,沉于辩,溺于辞。以此论之,王固不能行也。”
说秦王书十上而说不行,黑貂之裘敝,黄金百斤尽,资用乏绝,去秦而归,羸縢履蹻,负书担橐,形容枯槁,面目犁黑,状有愧色。归至家,妻不下紝,嫂不为炊。父母不与言。苏秦喟叹曰:“妻不以我为夫,嫂不以我为叔,父母不以我为子,是皆秦之罪也。”乃夜发书,陈箧数十,得太公阴符之谋,伏而诵之,简练以为揣摩。读书欲睡,引锥自刺其股,血流至足,曰:“安有说人主,不能出其金玉锦绣,取卿相之尊者乎?”期年,揣摩成,曰:“此真可以说当世之君矣。”
于是乃摩燕乌集阙,见说赵王于华屋之下,抵掌而谈,赵王大悦,封为武安君。受相印,革车百乘,锦绣千纯,白璧百双,黄金万溢,以随其后,约从散横以抑强秦,故苏秦相于赵而关不通。
当此之时,天下之大,万民之众,王侯之威,谋臣之权,皆欲决苏秦之策。不费斗粮,未烦一兵,未战一士,未绝一弦,未折一矢,诸侯相亲,贤于兄弟。夫贤人在而天下服,一人用而天下从,故曰:式于政不式于勇;式于廊庙之内,不式于四境之外。当秦之隆,黄金万溢为用,转毂连骑,炫熿于道,山东之国从风而服,使赵大重。且夫苏秦,特穷巷掘门桑户棬枢之士耳,伏轼撙衔,横历天下,廷说诸侯之王,杜左右之口,天下莫之能伉。
将说楚王,路过洛阳,父母闻之,清宫除道,张乐设饮,郊迎三十里。妻侧目而视,倾耳而听。嫂蛇行匍伏,四拜自跪而谢。苏秦曰:“嫂何前倨而后卑也?”嫂曰:“以季子之位尊而多金。”苏秦曰:“嗟乎!贫穷则父母不子,富贵则亲戚畏惧。人生世上,势位富贵,盖可忽乎哉?”
有頍者弁,实维伊何?尔酒既旨,尔肴既嘉。岂伊异人?兄弟匪他。
茑与女萝,施于松柏。未见君子,忧心奕奕;既见君子,庶几说怿。
有頍者弁,实维何期?尔酒既旨,尔肴既时。岂伊异人?兄弟具来。
茑与女萝,施于松上。未见君子,忧心怲怲;既见君子,庶几有臧。
有頍者弁,实维在首。尔酒既旨,尔肴既阜。岂伊异人?兄弟甥舅。
如彼雨雪,先集维霰。死丧无日,无几相见。乐酒今夕,君子维宴。
彼都人士,狐裘黄黄。其容不改,出言有章。行归于周,万民所望。
彼都人士,台笠缁撮。彼君子女,绸直如发。我不见兮,我心不说。
彼都人士,充耳琇实。彼君子女,谓之尹吉。我不见兮,我心苑结。
彼都人士,垂带而厉。彼君子女,卷发如虿。我不见兮,言从之迈。
匪伊垂之,带则有余。匪伊卷之,发则有旟。我不见兮,云何盱矣。
得道多助,失道寡助
天时不如地利,地利不如人和。三里之城,七里之郭,环而攻之而不胜。夫环而攻之,必有得天时者矣,然而不胜者,是天时不如地利也。城非不高也,池非不深也,兵革非不坚利也,米粟非不多也,委而去之,是地利不如人和也。故曰:域民不以封疆之界,固国不以山溪之险,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。得道者多助,失道者寡助。寡助之至,亲戚畔之;多助之至,天下顺之。以天下之所顺,攻亲戚之所畔,故君子有不战,战必胜矣。
富贵不能淫
景春曰:“公孙衍、张仪岂不诚大丈夫哉?一怒而诸侯惧,安居而天下熄。”
孟子曰:“是焉得为大丈夫乎?子未学礼乎?丈夫之冠也,父命之;女子之嫁也,母命之,往送之门,戒之曰:‘往之女家,必敬必戒,无违夫子!’以顺为正者,妾妇之道也。居天下之广居,立天下之正位,行天下之大道。得志,与民由之;不得志,独行其道。富贵不能淫,贫贱不能移,威武不能屈,此之谓大丈夫。”
生于忧患,死于安乐
舜发于畎亩之中,傅说举于版筑之间,胶鬲举于鱼盐之中,管夷吾举于士,孙叔敖举于海,百里奚举于市。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,必先苦其心志,劳其筋骨,饿其体肤,空乏其身,行拂乱其所为,所以动心忍性,曾益其所不能。(是人 一作:斯人)
人恒过,然后能改;困于心,衡于虑,而后作;征于色,发于声,而后喻。入则无法家拂士,出则无敌国外患者,国恒亡。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。
生于忧患,死于安乐
舜发于畎亩之中,傅说举于版筑之间,胶鬲举于鱼盐之中,管夷吾举于士,孙叔敖举于海,百里奚举于市。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,必先苦其心志,劳其筋骨,饿其体肤,空乏其身,行拂乱其所为,所以动心忍性,曾益其所不能。(是人 一作:斯人)
人恒过,然后能改;困于心,衡于虑,而后作;征于色,发于声,而后喻。入则无法家拂士,出则无敌国外患者,国恒亡。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。
得道多助,失道寡助
天时不如地利,地利不如人和。三里之城,七里之郭,环而攻之而不胜。夫环而攻之,必有得天时者矣,然而不胜者,是天时不如地利也。城非不高也,池非不深也,兵革非不坚利也,米粟非不多也,委而去之,是地利不如人和也。故曰:域民不以封疆之界,固国不以山溪之险,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。得道者多助,失道者寡助。寡助之至,亲戚畔之;多助之至,天下顺之。以天下之所顺,攻亲戚之所畔,故君子有不战,战必胜矣。
公输盘为楚造云梯之械,成,将以攻宋。子墨子闻之,起于齐,行十日十夜,而至于郢,见公输盘。
公输盘曰:“夫子何命焉为?”
子墨子曰:“北方有侮臣者,愿借子杀之。”公输盘不说。
子墨子曰:“请献十金。”
公输盘曰:“吾义固不杀人。”
子墨子起,再拜,曰:“请说之。吾从北方闻子为梯,将以攻宋。宋何罪之有?荆国有余于地,而不足于民,杀所不足而争所有余,不可谓智;宋无罪而攻之,不可谓仁;知而不争,不可谓忠。争而不得,不可谓强。义不杀少而杀众,不可谓知类。”
公输盘服。
子墨子曰:“然胡不已乎?”
公输盘曰:“不可,吾既已言之王矣。”
子墨子曰:“胡不见我于王?”
公输盘曰:“诺。”
子墨子见王,曰:“今有人于此,舍其文轩,邻有敝舆而欲窃之;舍其锦绣,邻有短褐而欲窃之;舍其粱肉,邻有糠糟而欲窃之——此为何若人?”
王曰:“必为有窃疾矣。”
子墨子曰:“荆之地方五千里,宋之地方五百里,此犹文轩之与敝舆也。荆有云梦,犀兕麋鹿满之,江汉之鱼鳖鼋鼍为天下富,宋所谓无雉兔鲋鱼者也,此犹粱肉之与糠糟也。荆有长松、文梓、楩、柟、豫章,宋无长木,此犹锦绣之与短褐也。臣以王吏之攻宋也,为与此同类。”(柟 同:楠)
王曰:“善哉!虽然,公输盘为我为云梯,必取宋。”
于是见公输盘。子墨子解带为城,以牒为械,公输盘九设攻城之机变,子墨子九距之。公输盘之攻械尽,子墨子之守圉有余。
公输盘诎,而曰:“吾知所以距子矣,吾不言。”
子墨子亦曰:“吾知子之所以距我,吾不言。”
楚王问其故。
子墨子曰:“公输子之意不过欲杀臣。杀臣,宋莫能守,乃可攻也。然臣之弟子禽滑厘等三百人,已持臣守圉之器,在宋城上而待楚寇矣。虽杀臣,不能绝也。”
楚王曰:“善哉。吾请无攻宋矣。”
子墨子归,过宋。天雨,庇其闾中,守闾者不内也。故曰:治于神者,众人不知其功。争于明者,众人知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