乍喜风期洽,那知道路长。仓皇驰海国,踯躅问河梁。
兴尽燕山下,魂销碣石旁。肝肠萦聚散,涕泪逐行藏。
此日旋车地,当年击筑场。陆生元入洛,枚叟旧游梁。
挟策逢王翰,论交得孟尝。金兰投管鲍,胶漆重求羊。
俗诧相如慢,公怜叔夜狂。高歌神踊跃,剧语兴飞扬。
尔汝频相唤,形骸欲对忘。联镳游太液,襆被卧长杨。
玉麈晨南陌,珠帘夜北堂。西园偕啸傲,东郭并徜徉。
杰观扪鳷鹊,层城蹑凤凰。登山题翠巘,临水和沧浪。
艺圃千秋撷,词林一代翔。希声传魏晋,丽句薄隋梁。
屈宋交凌厉,曹刘互颉颃。光芒腾李杜,藻绘饰岑王。
冶女青丝盒,奚童赤锦囊。金尊筵灿烂,银烛座荧煌。
浩思凌先哲,玄心揖上皇。双钩联拱璧,寸楮掷琳琅。
露砌行红药,风檐坐绿篁。霜华兰桂楫,月影芰荷裳。
夏驿驰山荔,春郊绽海棠。池餐菱芡碧,篱咽菊花黄。
痛饮誇司户,清斋詈太常。百觚豪未厌,五斗剧难量。
潦倒投车辖,淋漓拭剑铓。行厨罗鼓吹,步障夹笙簧。
宴乐前期盛,升沈末路详。碧霄看起凤,丹璧笑骑羊。
志业乖鹏鴳,头颅狎虎狼。宾朋违杜曲,党与析华阳。
故里嗟囊药,修途问裹粮。韶光同代谢,土俗异炎凉。
楚越天迢递,燕吴地渺茫。丹青求傅说,图画失王嫱。
岁月蓬蒿度,朝晡橡栗尝。登坛名岳岳,饮泌乐洋洋。
僻巷开萝径,深居搆药房。箪瓢悬绝壑,蓑笠憩横塘。
历落悲鸿渐,翻飞觅雁行。攀龙时剌谬,扪虱事寻常。
雨雪红颜瘁,风尘绿鬓戕。乘舆留夜白,伏枥梦飞黄。
邂逅逢高座,参差集上阳。披襟逾惨淡,把臂各徬徨。
动色谈倾盖,关心念对床。山阳全丧逝,邺下半存亡。
社冷馀春雪,台荒翳夕阳。七哀盈大宅,万感热中肠。
道直躬如发,勋高背若芒。孤诚疑博陆,百战忌平阳。
息壤阍谁叩,中山袂易攘。辱曾虞醉尉,名尚怖降王。
是处囚安国,何人雪冶长。少卿宁负汉,太白讵逃唐。
璞会明和氏,珠应合孟尝。馀生饶舌在,九折斗身强。
铁骑闲沙漠,金鸡放庙廊。逡巡生马角,指顾脱鱼肠。
燕颔封仍在,鸱夷汎未遑。言归衷戚戚,惜别恨茫茫。
落景浮清渭,飞云动太行。上书回令伯,陈启急宾王。
羽翼分岐路,风标限屋梁。瓜田情郁郁,菽水思皇皇。
野岸冰澌结,关城露色瀼。重来期阮肇,再入待刘郎。
短策朝驰骤,长谣暮激昂。愁惟倾白堕,梦几熟黄梁。
广汉怀捐佩,清溪恋钓璜。杏花源上客,桃叶渡头娘。
漫说幽期误,终知胜会偿。三山停卤簿,一水下帆樯。
养鹤新禅院,啼乌旧女墙。盈盈白门月,万里共相望。
(1551—1602)明金华府兰溪人,字元瑞,号少室山人,更号石羊生。万历间举人,久不第。筑室山中,购书四万余卷,记诵淹博,多所撰著。曾携诗谒王世贞,为世贞激赏。有《少室山房类稿》、《少室山房笔丛》、《诗薮》。
亮躬耕陇亩,好为《梁父吟》。身长八尺,每自比于管仲、乐毅,时人莫之许也。惟博陵崔州平、颍川徐庶元直与亮友善,谓为信然。
时先主屯新野。徐庶见先主,先主器之,谓先主曰:“诸葛孔明者,卧龙也,将军岂愿见之乎?”先主曰:“君与俱来。”庶曰:“此人可就见,不可屈致也。将军宜枉驾顾之。”
由是先主遂诣亮,凡三往,乃见。因屏人曰:“汉室倾颓,奸臣窃命,主上蒙尘。孤不度德量力,欲信大义于天下;而智术浅短,遂用猖蹶,至于今日。然志犹未已,君谓计将安出?”
亮答曰:“自董卓已来,豪杰并起,跨州连郡者不可胜数。曹操比于袁绍,则名微而众寡。然操遂能克绍,以弱为强者,非惟天时,抑亦人谋也。今操已拥百万之众,挟天子而令诸侯,此诚不可与争锋。孙权据有江东,已历三世,国险而民附,贤能为之用,此可以为援而不可图也。荆州北据汉、沔,利尽南海,东连吴会,西通巴、蜀,此用武之国,而其主不能守,此殆天所以资将军,将军岂有意乎?益州险塞,沃野千里,天府之土,高祖因之以成帝业。刘璋暗弱,张鲁在北,民殷国富而不知存恤,智能之士思得明君。将军既帝室之胄,信义著于四海,总揽英雄,思贤如渴,若跨有荆、益,保其岩阻,西和诸戎,南抚夷越,外结好孙权,内修政理;天下有变,则命一上将将荆州之军以向宛、洛,将军身率益州之众出于秦川,百姓孰敢不箪食壶浆以迎将军者乎?诚如是,则霸业可成,汉室可兴矣。”
先主曰:“善!”于是与亮情好日密。
关羽、张飞等不悦,先主解之曰:“孤之有孔明,犹鱼之有水也。愿诸君勿复言。”羽、飞乃止。
范宣子为政,诸侯之币重,郑人病之。
二月,郑伯如晋。子产寓书于子西,以告宣子,曰:“子为晋国,四邻诸侯,不闻令德而闻重币。侨也惑之。侨闻君子长国家者,非无贿之患,而无令名之难,夫诸侯之贿,聚于公室,则诸侯贰;若吾子赖之,则晋国贰。诸侯贰则晋国坏,晋国贰则子之家坏。何没没也?将焉用贿?
夫令名,德之舆也。德,国家之基也。有基无坏,无亦是务乎?有德则乐,乐则能久。诗云:‘乐只君子,邦家之基。’有令德也夫!‘上帝临女,无贰尔心。’有令名也夫!恕思以明德,则令名载而行之,是以远至迩安。毋宁使人谓子,子实生我,而谓子浚我以生乎?象有齿以焚其身,贿也。”
宣子说,乃轻币。
灵、博之山,有象祠焉。其下诸苗夷之居者,咸神而祠之。宣慰安君,因诸苗夷之请,新其祠屋,而请记于予。予曰:“毁之乎,其新之也?”曰:“新之。”“新之也,何居乎?”曰:“斯祠之肇也,盖莫知其原。然吾诸蛮夷之居是者,自吾父、吾祖溯曾高而上,皆尊奉而禋祀焉,举而不敢废也。”予曰:“胡然乎?有鼻之祀,唐之人盖尝毁之。象之道,以为子则不孝,以为弟则傲。斥于唐,而犹存于今;坏于有鼻,而犹盛于兹土也,胡然乎?”
我知之矣:君子之爱若人也,推及于其屋之乌,而况于圣人之弟乎哉?然则祀者为舜,非为象也。意象之死,其在干羽既格之后乎?不然,古之骜桀者岂少哉?而象之祠独延于世,吾于是盖有以见舜德之至,入人之深,而流泽之远且久也。
象之不仁,盖其始焉耳,又乌知其终之不见化于舜也?《书》不云乎:“克谐以孝,烝烝乂,不格奸。” 瞽瞍亦允若,则已化而为慈父。象犹不弟,不可以为谐。进治于善,则不至于恶;不抵于奸,则必入于善。信乎,象盖已化于舜矣!《孟子》曰:“天子使吏治其国,象不得以有为也。”斯盖舜爱象之深而虑之详,所以扶持辅导之者之周也。不然,周公之圣,而管、蔡不免焉。斯可以见象之既化于舜,故能任贤使能而安于其位,泽加于其民,既死而人怀之也。诸侯之卿,命于天子,盖《周官》之制,其殆仿于舜之封象欤?
吾于是盖有以信人性之善,天下无不可化之人也。然则唐人之毁之也,据象之始也;今之诸夷之奉之也,承象之终也。斯义也,吾将以表于世,使知人之不善,虽若象焉,犹可以改;而君子之修德,及其至也,虽若象之不仁,而犹可以化之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