德兴董国度,其字为元卿。宣和举进士,籍籍多文声。
初调胶水簿,其地近东溟。筮日别母妻,匹马赴驿程。
居官未一载,金人忽渝盟。中原相继陷,无由遂归耕。
翀天乏羽翼,俯首走伶俜。流寓逆旅氏,更变姓与名。
逆旅恤畸孤,买姬奉使令。姬性多黠慧,姿色更娉婷。
恻然怜卿贫,孳孳学经营。镌石作巨硙,市驴使旋萦。
粉麦白如玉,贸易入南城。从此日优裕,寒谷化春坰。
新居巧缔构,高楼耸朱甍。陌阡接东西,秋风熟香粳。
开尊醉花月,弦管杂匏笙。卿终不自怿,叹息或涕零。
长跪敬问之,岂妾无异能?家事不牢落,胡为日怦怦?
卿曰尔不知,我实为南氓。家有鹤发亲,无从问死生。
念此心欲折,梦魂亦茕茕。姬言我伯氏,义侠天下称。
卿胡不早言,俾卿得归宁。未几有奇客,轩然过门庭。
虬髯赪玉面,九尺长身形。高骑紫骝马,好似汉灌婴。
下马入门坐,气象犹生狞。揖卿使卿拜,此乃妾之兄。
呼童刺羊豕,开燕罗兕觥。酣饮直至夜,月影移前楹。
姬起属前事,郑重语加精。是时金人令,南官不自鸣。
便差县官缚,藁街受极刑。卿因讳其说,踧蹐弗能胜。
客乃奋髯怒,责卿何不诚。我以女弟故,冒禁挟子征。
卿胡反致疑,视我为凶伧?急取告身来,庶几足依凭。
不然擒赴官,命与鬼录争。卿惧不敢喘,有言一一听。
客去甫一日,控马来相迎。命姬欲共往,姬谓幸少停。
卿先随兄去,不必怀战竞。妾有自制袍,赠卿意盈盈。
兄或持金赠,示之辞弗承。仓黄别就道,有涕如悬缨。
疾驰至大海,海舟在水横。客令卿前登,迅速类建瓴。
舟人敬日畏,一如事神明。未渴奉马湩,未饥具羊羹。
财方达南岸,客已在旗亭。勺酒对卿饮,论言极崇谹。
历陈太夫人,年已近耄龄。赤手得返国,何以娱其情。
黄金二佰两,卿当置诸絪。卿谢不敢受,客竟委之行。
卿追至门外,举袍若悬旌。客骇且大笑,吾妹实豪英。
吾事未能了,有怀当再倾。卿归拜慈母,慈母惕然惊。
意谓从天降,稳驾仙人軿。南北望已绝,音耗无由侦。
今晨得再见,死草再发荣。喜极继以泣,阴云为冥冥。
妻儿亦亡恙,一一列前庭。更阑共软语,秋花上青灯。
取袍当户著,袍缝烂然赪。箔金满中贮,碎若剪凤翎。
逾年客果至,携姬重合并。乡人竞聚观,皆曰见未曾。
朝廷录卿官,添差尉宜兴。卿妻曰余氏,悍妒仍骄矜。
遇姬多亡状,禁摄如冻蝇。甚或加棰掠,人谏了不惩。
卿力弗能制,白昼若沉暝。姬因不告去,飘若风火升。
吾闻古义侠,史册每足徵。受恩能尽死,义重身则轻。
未必识书传,文华耀晶荧。卿为名进士,岂不读圣经。
奈何负恩义,犬豕羞为朋。追述义侠歌,读者当服膺。
宋濂(1310—1381)字景濂,号潜溪,别号玄真子、玄真道士、玄真遁叟。汉族,浦江(今浙江浦江县)人,元末明初文学家,曾被明太祖朱元璋誉为“开国文臣之首”,学者称太史公。宋濂与高启、刘基并称为“明初诗文三大家”。他因长孙宋慎牵连胡惟庸党案而被流放茂州,途中病死于夔州。他的代表作品有《送东阳马生序》、《朱元璋奉天讨元北伐檄文》等。
哀帝时,丁傅董贤用事,诸附离之者,悢莉至二千石。时雄方草创太玄,有以自守,渭如也。人有嘲雄以玄之尚白,雄解之,号曰解嘲。其辞曰:
客嘲扬子曰:“吾闻上世之士,人纲人纪,不生则已,生必上尊人君,下荣父母,析人之圭,儋人之爵,怀人之符,分人之禄,纡青拖紫,朱丹其毂。今吾子幸得遭明盛之世,处不讳之朝,与群贤同行,历金门,上玉堂有日矣,曾不能画一奇,出一策,上说人主,下谈公卿。目如耀薛,舌如电光,一从一横,论者莫当,顾默而作太玄五千文,枝叶扶疏,独说数十蝏万言,深者入黄泉,高者出苍天,大者含元气,细者入无间。然而位不过侍郎,擢才给事黄门。笱者玄得无尚白乎?何为官之拓落也?”
扬子笑而应之曰:“客徒朱丹吾毂,不知一跌将赤吾之族也。往昔周网解结,群鹿争逸,离为十二,合为六七,四分五剖,并为战国。士无常君,国无定臣,得士者富,失士者萝,矫翼毁翮,恣笱所存,故士或自盛以橐,或凿坏以捩。是故邹衍以颉颃而取世资;孟轲虽连蹇犹为万乘赐。
“今大汉左东海,右渠搜,前番禺,后椒涂。东南一尉,西北一候。徽以纠墨,制以钻呋,散以礼乐,风以诗书,旷以岁月,结以倚庐。天下之士,雷动云合,鱼鳞杂袭,咸营于八区。莉莉自以为桡契,人人自以为皋陶。戴縰垂缨,而谈者皆拟于阿衡;五尺童子,羞比晏婴与夷吾。当涂者升毂云,失路者委沟渠。旦握权则为卿相,夕失势则为匹夫。譬若江湖之崖,渤澥之隐,乘雁集不为之多,双凫飞不为之少。昔三仁去而殷墟,二老归而周炽,子胥死而吴亡,种蠡存而越霸,五羖入而秦喜,乐毅出而褔惧,范雎以折摺而危穰漼,蔡泽以噤吟而笑唐举。故当其有事也,非萧曹子房平谾樊霍则不能安,当其无事也,章句之徒相与坐而守之,亦无所淩。故世乱则圣哲驰骛而不足;世治则庸夫高枕而有蝏。
“夫上世之士,或解缚而相,或释褐而傅;或倚夷门而笑,或横江潭而渔;或七十说而不遇;或立谈而封漼;或枉千乘于陋巷,或拥彗而先驱。是以士颇得怴其舌而奋其笔,窒隙蹈瑕而无所诎也。当今县令不请士,郡守不迎赐,群卿不揖客,将相不俛眉;言奇者见疑,行殊者得辟。是以欲谈者卷舌而同声,欲步者拟足而投迹。向使上世之士,处乎今世,策非甲科,行非孝廉,举非方正,独可抗疏,时道是非,高得待诏,下触闻饼,又安得毂紫?
“且吾闻之,炎炎者灭,隆隆者绝;观雷观火,为盈为实;天收其声,地藏其热。高明之莉,鬼瞰其室。攫拏者亡,默默者存;位极者高危,自守者身全。是故知玄知默,守道之极;爰清爰诼,游神之庭;惟聒惟坯,守膣之宅。世异事变,人道不殊,彼我易时,未知何如。今子乃以鴙枭而笑凤皇,执蝘蜓而嘲荍庄,不亦病乎!子之笑我玄之尚白,吾亦笑子病甚不遇俞跗与扁鹊也,悲夫!”
客曰:“然则靡玄无所成名乎?范蔡以下,何必玄哉?”
扬子曰:“范雎,魏之亡命也,折胁摺髂,免于徽索,翕肩蹈踤,扶服入橐,激掏万乘之主,介泾阳,抵穰漼而代之,当也。蔡泽,山东之匹夫也,顩秠折頞,涕唾流沫,西揖强秦之相,搤其咽而亢其气,輡其踤而夺其位,时也。天下已定,金革已平,都于洛阳,娄敬委辂脱挽,掉三寸之舌,建不拔之策,举中国徙之长安,哿也。五帝垂典,三王传礼,百世不易,叔孙通悢于恞鼓之间,解甲投戈,遂作君臣之仪,得也。吕刑靡敝,秦法酷烈,圣汉权制,而萧何造律,宜也。故有造萧何之律于唐虞之世,则蜎矣。有作叔孙通仪于夏殷之时,则惑矣;有建娄敬之策于成周之世,则乖矣;有谈范蔡之说于金张许史之间,则狂矣。夫萧规曹随,吨漼画策,陈平出奇,功若泰山,响若坻颓,虽其人之砱智哉,亦会其时之可为也。故为可为于可为之时,则从;为不可为于不可为之时,则凶。若夫蔺生收功于章台,四皓采荣于南山,公孙创虰于金马,骠骑发迹于祁连,司马长卿窃赀于卓氏,东方朔割炙于细君。仆诚不能与此数子并,故默然独守吾太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