忆我始识壮士时,西江水决横塘陂。长官顺流放巨舸,平通竹岸穿花篱。
入门便问水深浅,出定老僧茫不知。须臾壮士剌船去,历尽千村还万户。
田高田下费商量,江北江南归指顾。从容返命借箸筹,话到前川日西暮。
老僧揖客问姓名,旁人欲语先低声。此翁不是寻常客,卑视郭解齐荆卿。
儿时不乐戏俎豆,揭竿斩木驱群英。十三便笑舞阳怯,十五能请终军缨。
身骑竹马谒幕府,抵掌谈笑销戎兵。结发辞家佩长剑,吴越山川游已遍。
驱车燕赵访佳人,寂莫金台人不见。肝胆相从国士知,须眉岂逐风尘变。
美人为政怀古欢,旧游万里偷弹冠。行縢结束岭南去,大道宁忧行路难。
赋就长杨思狗监,栖迟安邑馈猪肝。猎心每逐烽烟动,侠骨那堪短褐宽。
升平日久休兵革,腥风飙起萑苻泽。匣里芙蓉试一鸣,飞光褫取鲸鲵魄。
卖刀买犊为何人,革心革面伊谁力。长歌归去不施劳,风雨连床无愧色。
当局旁观知未知,此翁不是寻常客。善刀不肯杀痴顽,读书不屑循行墨。
结交不用盟鸡坛,论功不作鸱鸮嚇。要识此翁姓与名,江西漆郎字振伯。
成鹫(1637-1722),清朝初年广东肇庆鼎湖山庆云寺僧。又名光鹫,字迹删,号东樵山人。俗姓方,名觊恺,字麟趾,番禺(今属广东省)人。出身书香仕宦世家。其为人豪放倜傥,诗文亦卓厉痛快,尽去雕饰,颇有似庄子处。沈德潜誉为诗僧第一。作品有《楞严直说》十卷、《鼎湖山志》八卷、《咸陟堂集》四十三卷、《金刚直说》一卷、《老子直说》二卷、《庄子内篇注》一卷等。
余尝游于京师侯家富人之园,见其所蓄,自绝徼海外奇花石无所不致,而所不能致者惟竹。吾江南人斩竹而薪之,其为园,亦必购求海外奇花石,或千钱买一石、百钱买一花,不自惜。然有竹据其间,或芟而去焉,曰:“毋以是占我花石地。”而京师人苟可致一竹,辄不惜数千钱;然才遇霜雪,又槁以死。以其难致而又多槁死,则人益贵之。而江南人甚或笑之曰:“京师人乃宝吾之所薪。”呜呼!奇花石诚为京师与江南人所贵。然穷其所生之地,则绝徼海外之人视之,吾意其亦无以甚异于竹之在江以南。而绝徼海外,或素不产竹之地,然使其人一旦见竹,吾意其必又有甚于京师人之宝之者。是将不胜笑也。语云:“人去乡则益贱,物去乡则益贵。”以此言之,世之好丑,亦何常之有乎!
余舅光禄任君治园于荆溪之上,遍植以竹,不植他木。竹间作一小楼,暇则与客吟啸其中。而间谓余曰:“吾不能与有力者争池亭花石之胜,独此取诸土之所有,可以不劳力而蓊然满园,亦足适也。因自谓竹溪主人。甥其为我记之。”余以谓君岂真不能与有力者争,而漫然取诸其土之所有者?无乃独有所深好于竹,而不欲以告人欤?昔人论竹,以为绝无声色臭味可好。故其巧怪不如石,其妖艳绰约不如花。孑孑然有似乎偃蹇孤特之士,不可以谐于俗。是以自古以来,知好竹者绝少。且彼京师人亦岂能知而贵之?不过欲以此斗富,与奇花石等耳。故京师人之贵竹,与江南人之不贵竹,其为不知竹一也。
君生长于纷华而能不溺乎其中,裘马、僮奴、歌舞,凡诸富人所酣嗜,一切斥去。尤挺挺不妄与人交,凛然有偃蹇孤特之气,此其于竹,必有自得焉。而举凡万物可喜可玩,固有不能间也欤?然则虽使竹非其土之所有,君犹将极其力以致之,而后快乎其心。君之力虽使能尽致奇花石,而其好固有不存也。嗟乎!竹固可以不出江南而取贵也哉!吾重有所感矣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