久雨连旬朔,阴霾尽日垂。长途泥活活,陋巷水漓漓。
云重倾如注,风回飏若丝。纤绵还淅淅,明灭更祁祁。
骤若闻吴语,闲如却楚师。四檐频泪滴,千里尽膏陂。
入夜星微见,凌晨雾复弥。涓涓通竹溜,密密洒茅茨。
涸泽深三尺,遥峰露半规。须臾流涧壑,咫尺隔天涯。
河伯胸襟阔,飞廉号令驰。蹄涔俄扩量,蜗室仅容锥。
帜闪频惊缺,轮停久缓羲。未堪脩禊祓,且可浣尘缁。
屋覆翻危棹,梁空泻漏卮。波摇张氏宅,潮没岘山碑。
岂是桑田变,虚勤砥柱支。千家奔逐逐,万橹去𦑡𦑡。
只讶天成漏,浑疑□□卑。青蒲梳细浪,绿藻舞芳漪。
乱草萋迷发,闲花掩映披。原高滋蚌蛤,江涨怒蛟螭。
蝶翅方粘粉,鸦巢正护危。侵阶冲蚁子,沈灶产蛙儿。
跳足商羊舞,垂翎卫鹤疲。马牛行莫辨,鸟雀下还迟。
瑟缩窥鱼鹭,沾涂曳尾龟。屋头鸠逐妇,墙角雉呼雌。
不见摇烟麦,那看向日葵。田夫忧损稼,渔叟畏漂篱。
泾渭奚能别,槔车枉用施。未期收小菽,何暇望维秠。
民庶□□□,官军□□时。□□浮大渚,□□立荒陲。
衣袂俱沾渍,旗干半倚旇。妻孥忧馈饷,老稚苦啼饥。
米讶珠为价,薪同桂作枝。人将虞垫溺,谁为诉疮痍。
高卧陶彭泽,长吁杜拾遗。乘舆空有惠,版筑谩劳持。
白日何时见,顽阴不可麾。高阿寻马苋,下坎拔凫茈。
蝶蝀形难指,阴阳沴若斯。共愁云压地,那想雪翻匙。
嗟我常兼仆,怜人更泣歧。不能援只手,祗是蹙双眉。
难假浮槎力,长吟苦叶诗。穿渠思郑氏,兴利慕刘彝。
门涩苔痕上,窗昏树影筛。瓢倾颜子饮,布渗董生帷。
竹几朝难凭,藜床夜屡移。书空频咄咄,戮力正伾伾。
篝火烘新画,牵萝补旧篱。一毡浑不弃,两屐镇相随。
乡绝人传信,门无客问奇。诗因愁易得,病与懒相宜。
刘氏耽三癖,梁鸿赋五噫。漫兴浮海叹,何惜买山资。
宦况连朝薄,乡心半夜悲。徙居将久矣,缩地欲何之。
便好乘兰舫,聊为啖水芝。儿嬉泥作径,婢怪灶难炊。
寸步行还碍,通宵坐不辞。万间思广厦,百斛运深池。
溽湿憎藤簟,凉生怯葛絺。短筇朝倚壁,吟笏晓支颐。
治业无仁仆,论心少故知。张油聊尔避,塞土竟何裨。
潦倒遭时谤,揶揄被鬼嗤。却怜成独立,曾谓失群疑。
江汉凭谁咏,莼鲈动客思。迂疏真自拙,尘俗本何羁。
命也嗟难达,形乎觉易衰。守株无兔触,设网有鸿离。
杂虑纷旁午,中怀耿郁伊。谩劳揩病目,空复撚吟髭。
已分烟霞想,宁容造化窥。志厌如酩酊,神困若饥羸。
因忆尧君政,犹烦禹足胝。循环天数定,剥复理堪推。
前志明垂训,强阴每致兹。燮和须有在,寅亮岂无为。
弭变由诚感,回灾本德祈。干戈思有省,帑藏戒无私。
刑臬犹当慎,征徭必用咨。游僧驱冗费,污吏汰膏脂。
疾苦询三老,公勤敕百司。沟塍防夏潦,雩祭谨春祠。
抚世酬三德,求才立四维。朝廷升大化,海宇仰重熙。
礼乐斯明备,华夷悉抚绥。自然登至治,底用问希夷。
玉烛和难戾,金天世可追。三光应顺叙,万福尽来膍。
苑囿鸣祥凤,郊园出瑞麒。昆虫咸遂育,庶草尽蕃滋。
甘雨应知候,仁风必应期。共遵皇极路,永建太平基。
愿撰东封事,兼陈既醉词。排云叫阊阖,稽首献龙墀。
(1425—1498) 明江西鄱阳人,字士昂。工书能诗。景泰二年进士。授南京吏科给事中。成化时,以户科都给事中入川镇压赵铎起事,还言欲息盗贼必先去贪官、均科差。累进右副都御史提督松潘军务。弘治中官至南京礼部尚书。有《清风亭稿》、《枕肱集》、《梦征录》。
始得西山宴游记
自余为僇人,居是州。恒惴慄。时隙也,则施施而行,漫漫而游。日与其徒上高山,入深林,穷回溪,幽泉怪石,无远不到。到则披草而坐,倾壶而醉。醉则更相枕以卧,卧而梦。意有所极,梦亦同趣。觉而起,起而归。以为凡是州之山水有异态者,皆我有也,而未始知西山之怪特。
今年九月二十八日,因坐法华西亭,望西山,始指异之。遂命仆人过湘江,缘染溪,斫榛莽,焚茅茷,穷山之高而上。攀援而登,箕踞而遨,则凡数州之土壤,皆在衽席之下。其高下之势,岈然洼然,若垤若穴,尺寸千里,攒蹙累积,莫得遁隐。萦青缭白,外与天际,四望如一。然后知是山之特立,不与培塿为类,悠悠乎与颢气俱,而莫得其涯;洋洋乎与造物者游,而不知其所穷。引觞满酌,颓然就醉,不知日之入。苍然暮色,自远而至,至无所见,而犹不欲归。心凝形释,与万化冥合。然后知吾向之未始游,游于是乎始,故为之文以志。是岁,元和四年也。
钻鉧潭记
钻鉧潭,在西山西。其始盖冉水自南奔注,抵山石,屈折东流;其颠委势峻,荡击益暴,啮其涯,故旁广而中深,毕至石乃止;流沫成轮,然后徐行。其清而平者,且十亩。有树环焉,有泉悬焉。
其上有居者,以予之亟游也,一旦款门来告曰:“不胜官租、私券之委积,既芟山而更居,愿以潭上田贸财以缓祸。”
予乐而如其言。则崇其台,延其槛,行其泉于高者而坠之潭,有声潀然。尤与中秋观月为宜,于以见天之高,气之迥。孰使予乐居夷而忘故土者,非兹潭也欤?
钻鉧潭西小丘记
得西山后八日,寻山口西北道二百步,又得钴鉧潭,潭西二十五步,当湍而浚者为鱼梁。梁之上有丘焉,生竹树。其石之突怒偃蹇,负土而出,争为奇状者,殆不可数。其嵚然相累而下者,若牛马之饮于溪;其冲然角列而上者,若熊罴之登于山。
丘之小不能一亩,可以笼而有之。问其主,曰:“唐氏之弃地,货而不售。”问其价,曰:“止四百。”余怜而售之。李深源、元克己时同游,皆大喜,出自意外。即更取器用,铲刈秽草,伐去恶木,烈火而焚之。嘉木立,美竹露,奇石显。由其中以望,则山之高,云之浮,溪之流,鸟兽之遨游,举熙熙然回巧献技,以效兹丘之下。枕席而卧,则清泠之状与目谋,瀯瀯之声与耳谋,悠然而虚者与神谋,渊然而静者与心谋。不匝旬而得异地者二,虽古好事之士,或未能至焉。
噫!以兹丘之胜,致之沣、镐、鄠、杜,则贵游之士争买者,日增千金而愈不可得。今弃是州也,农夫渔父过而陋之,贾四百,连岁不能售。而我与深源、克己独喜得之,是其果有遭乎!书于石,所以贺兹丘之遭也。
至小丘西小石潭记
从小丘西行百二十步,隔篁竹,闻水声,如鸣佩环,心乐之。伐竹取道,下见小潭,水尤清冽。全石以为底,近岸,卷石底以出,为坻,为屿,为嵁,为岩。青树翠蔓,蒙络摇缀,参差披拂。
潭中鱼可百许头,皆若空游无所依。日光下澈,影布石上,佁然不动;俶尔远逝,往来翕忽,似与游者相乐。
潭西南而望,斗折蛇行,明灭可见。其岸势犬牙差互,不可知其源。
坐潭上,四面竹树环合,寂寥无人,凄神寒骨,悄怆幽邃。以其境过清,不可久居,乃记之而去。
同游者:吴武陵,龚古,余弟宗玄。隶而从者,崔氏二小生:曰恕己,曰奉壹。
袁家渴记
由冉溪西南水行十里,山水之可取者五,莫若钻鉧潭。由溪口而西,陆行,可取者八九,莫若西山。由朝阳岩东南水行,至芜江,可取者三,莫若袁家渴。皆永中幽丽奇处也。
楚越之间方言,谓水之反流为“渴”。渴上与南馆高嶂合,下与百家濑合。其中重洲小溪,澄潭浅渚,间厕曲折,平者深墨,峻者沸白。舟行若穷,忽而无际。
有小山出水中,皆美石,上生青丛,冬夏常蔚然。其旁多岩词,其下多白砾,其树多枫柟石楠,樟柚,草则兰芷。又有奇卉,类合欢而蔓生,轇轕水石。
每风自四山而下,振动大木,掩苒众草,纷红骇绿,蓊葧香气,冲涛旋濑,退贮溪谷,摇飃葳蕤,与时推移。其大都如此,余无以穷其状。
永之人未尝游焉,余得之不敢专焉,出而传于世。其地主袁氏。故以名焉。
石渠记
自渴西南行不能百步,得石渠,民桥其上。有泉幽幽然,其鸣乍大乍细。渠之广或咫尺,或倍尺,其长可十许步。其流抵大石,伏出其下。踰石而往,有石泓,昌蒲被之,青鲜环周。又折西行,旁陷岩石下,北堕小潭。潭幅员减百尺,清深多倏鱼。又北曲行纡余,睨若无穷,然卒入于渴。其侧皆诡石、怪木、奇卉、美箭,可列坐而庥焉。风摇其巅,韵动崖谷。视之既静,其听始远。
予从州牧得之。揽去翳朽,决疏土石,既崇而焚,既釃釃而盈。惜其未始有传焉者,故累记其所属,遗之其人,书之其阳,俾后好事者求之得以易。
元和七年正月八日,鷁渠至大石。十月十九日,踰石得石泓小潭,渠之美于是始穷也。
石涧记
石渠之事既穷,上由桥西北下土山之阴,民又桥焉。其水之大,倍石渠三之一,亘石为底,达于两涯。若床若堂,若陈筳席,若限阃奥。水平布其上,流若织文,响若操琴。揭跣而往,折竹扫陈叶,排腐木,可罗胡床十八九居之。交络之流,触激之音,皆在床下;翠羽之水,龙鳞之石,均荫其上。古之人其有乐乎此耶?后之来者有能追予之践履耶?得之日,与石渠同。
由渴而来者,先石渠,后石涧;由百家濑上而来者,先石涧,后石渠。涧之可穷者,皆出石城村东南,其间可乐者数焉。其上深山幽林逾峭险,道狭不可穷也。
小石城山记
自西山道口径北踰黄茅岭而下,有二道:其一西出,寻之无所得;其一少北而东,不过四十丈,土断二川分,有积石横当其垠。其上为睥睨梁欐之形;其旁出堡坞,有若门焉,窥之正黑,投以小石,洞然有水声,其响之激越,良久乃已。环之可上,望甚远。无土壤而生嘉树美箭,益奇而坚,奇疏数偃仰,类智者所施也。
噫!吾疑造物者之有无久矣,及是,愈以为诚有。又怪其不为之中州而列是夷狄,更千百年不得一售其伎,是固劳而无用,神者倘不宜如是,则其果无乎?或曰:以慰夫贤而辱于此者。或曰:其气之灵,不为伟人而独为是物,故楚之南少人而多石。是二者余未信之。
一
四时春富贵,万物酒风流。澄澄水如蓝,灼灼花如绣。
二
花边停骏马,柳外缆轻舟。湖内画船交,湖上骅骝骤。
三
鸟啼花影里,人立粉墙头。春意两丝牵,秋水双波溜。
四
香焚金鸭鼎,闲傍小红楼。月在柳梢头,人约黄昏后。